补肾
  戏剧社后台。
  冯清清抿紧嘴,眼睫快速震颤,这已经是她两分钟内打的第四个哈欠了,再打下去女强人一定会对她“有意见”的。她抬头瞄了眼拿着遮瑕刷面无表情的黄莹,谄媚地笑笑。
  遮瑕刷摔在桌上掷地有声,黄莹反手抽张面纸,语气不快,面纸却轻柔地碾过冯清清眼角,“正式演出那天敢熬夜你就死定了。”
  冯清清果断摇头,保证,“不会不会,我不敢的。”
  黄莹哼了一声,重新拿起刷子蘸取遮瑕膏,在她眼下轻轻点开,“昨晚熬到几点?”
  冯清清试探着竖起食指。
  黄莹嗤了一声,刷子在遮瑕盘里又蘸取些,“黑眼圈都媲美大熊猫了,一点鬼信哦。”
  冯清清再次讨好地笑笑,中指也竖起,“其实是两点啦。”
  “嗯?”黄莹放下遮瑕膏,转身拿粉底液,淡淡嗯了声。
  冯清清下意识心虚,竖起叁根手指,急声道:“绝对没超过叁点,你要相信我。”
  黄莹眯起双眼,按压瓶嘴,挤出两滴粉底液,一边拍开一边质问,“知不知道今天要排练?”
  “……知道。”
  “知道你还熬那么晚。”指尖用力,砰砰的声响,好似直升机马上要从她们头顶降落。
  冯清清疼得龇牙咧嘴,不敢躲,“我是有原因的,这几天失眠……”
  湿红的舌尖若隐若现,黄莹拧眉,掐她腮帮子,“舌头吐出来看看。”
  舌红苔薄,两眼干涩,无精打采。
  黄莹抱着手臂,眼睛像两束射灯照在冯清清脸上,“是不是还口干、手足心热、腰膝酸软?”
  冯清清连连点头,一脸激动,“神了,还真是。你怎么会知道?”
  黄莹咬着上唇不语,忍俊不禁的模样,冯清清莫名发窘,哎哟了声,“你笑什么?”
  “年轻人要节制。纵欲过度,先损肾阴,后伤肝阴,再不止损养阴就晚咯。”黄莹虚空捋了捋长须,摇头晃脑地叹道。
  “胡说,我才没有。”冯清清蹭地站起来,发出好大一声动静,顶着黄莹看透一切的眼神,僵持了一会,讪讪坐下,“你又不是医生,怎么知道?”
  散粉扑完,黄莹按住冯清清肩膀,拿起眉笔,弯腰画眉,动作有多小心,语气就有多欢快,“我姨姥爷是我们那出名的老中医,我小时候经常跑到他诊所玩,去找他开补药的一天没八个也有五个。年纪轻,眼神飘,眼下乌青,一看一个准。最重要的是,谁让我记忆’超群’,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那群肾亏……咳咳……”
  ‘肾亏什么的,也太夸张了。’冯清清窘得满脸通红,结结巴巴地反驳了一句。然而声音颤抖,不仅没有说服力,反而像是被戳中了心事,显得更加惊慌失措。”
  “哎别动。”黄莹小心翼翼画完最后一笔,直起身,睨她一眼,笑道:“你怎么抓不住重点,与其和我发难,不如让我去找我姨姥爷给你开几服药。保管你阴阳调和,睡得又熟又香。”
  “怎么样?要不要?要不要?”黄莹一边抹去冯清清先去唇上涂好的唇膏,一边逗她,“别不好意思嘛。”
  又亏肾、又伤肝,黄莹说得唬人,加上最近的确邪念四起。冯清清绞着手指,想要又实在难以启齿。
  “咚咚”两声敲门声响。
  冯清清心乱了一拍,急忙扭头去看,顾让信步走入,笑着问道:“什么要不要的,好东西么?给我也带一份。”
  顾让入学晚,没有赶上社团招新。听说冯清清最近参演话剧,时常过来帮忙。
  黄莹翻了个白眼,翻动化妆包的动静哗哗响,“你当是发传单,要就给。”
  “不给我就算了,我看清清想要的紧,你要也不愿给,还逗她做什么?”顾让立在冯清清身后,盯着镜子里素白的小脸,安抚一笑。
  “她愿意给我的……”冯清清对顾让疯狂摆手,不起作用,转脸朝向黄莹,对她疯狂使眼色,“你帮我带好吗?好的。”
  黄莹拍了拍冯清清的肩膀,抬眸瞪向顾让,冷笑道:“请问你哪只眼看见我不想给了,别说我想给,日后只要她提起我就去给她找。毕竟清清她现在需要我,有什么烦心事只和我讲。不像某些人,不分青红皂白,上来动动嘴,就能把功劳全抢了,顺便泼别人一身脏水。”
  冯清清皱皱鼻子,欲哭无泪,房间里好浓的火药味。
  好考验人的调解能力!
  冯清清舔舔嘴唇,踌躇着望向被抨击得‘一无是处’的顾让,“你、你别放心上。”
  “听见没,清清说了,让你别多管闲事。”黄莹见缝插针,充当翻译角色。
  冯清清张大嘴巴,震惊地看向黄莹,我不是那个意思啊!黄莹无辜耸肩,抱歉啊,理解错了。
  你是故意的吧!冯清清无声怒吼。
  不好意思啦,真理解错了。黄莹挤挤眼。
  冯清清尴尬地看向顾让,“我……”
  顾让蹲下身,抓着椅子扶手,与她平视,“你要的是什么?”
  “……”肾宝?补肾丸?哎呀没什么的,只是最近亏虚,想滋阴补阳而已啦。
  无论哪个都说不出口啊!
  “不能和我说吗?”顾让平静地看着她,下意识躲过她的手,嘴角下撇,“我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  冯清清试图摸摸头缓解尴尬的右手僵在半空,在众人视线下,一寸寸收回,握拳搭在膝上,“小让,我不是想瞒着你,而是讲出来可能有点……怪不好……”意思的。
  一道尖声打断叁人,“属蜗牛的吗?怎么还没好?!我是让你来催人的,不是让你来谈情说爱的!”张明如一阵小旋风闪到他们面前,明明在室内,头上却戴了顶白色鸭舌帽及黑色大墨镜,从派头上便向导演看齐。
  张明拿剧本毫不留情地打在顾让头上,“一边去。”硬是挤在他和冯清清之间,看着黄莹,“还差什么?”
  黄莹嘴上对张明百般厌恶,但面上说百分百尊敬也不为过,立正稍息就差敬礼,“眼妆部分和口红。”
  张明沉吟了会,一摆手,“算了,反正也是要戴帽子的,只涂口红看看。”
  黄莹动作麻利地拧开口红,涂上,转过冯清清的椅子给张明展示。张明再一摆手,“暂时就这样,去准备准备上场。”
  着急火燎的气氛烘托下,冯清清拎着裙摆走在张明身后,像只生怕找不到妈妈的小鸡仔,全然抛弃了身后一切。
  即将走出的房间的刹那,才想起还有误会没有解开,她回过头,嘴唇蠕动想说什么。
  “快点,等什么呢。”张明回头发现人没跟上来,尖锐的嗓子堪比打鸣的公鸡,他倒吸一口凉气,缓缓吐出,似乎能从中喷出火来,变成公鸡中的战斗鸡,火鸡。
  “哦哦。”小鸡仔喏喏地应了句,瞟了眼背对着门,却也不看向镜子的顾让,看来是生闷气了。
  黄莹晃晃她胳膊,低声道:“有什么事等结束再慢慢说吧。”
  冯清清颔首,也只能这样了。
  *
  冯清清站在舞台侧方,待灰姑娘的独白结束,就要拎着她两位娇俏的女儿出场了。
  冯清清吸气、吐气,抹抹额头并不存在的虚汗,依然无法平静,于是,转头对大女儿道:“你紧张吗?”
  大女儿用华丽丽的绿色眼妆瞥她一眼,挑起一边唇角,“有什么可紧张的,能看到我的表演是他们的福气。”
  好自信的大女鹅,冯清清望着她的眼神写满钦佩,然后头向后仰戳戳二女儿肩膀,“你紧张吗?”
  二女儿垂着眼睫,似在展示华丽丽的粉色眼影上点缀的银色亮片,幽幽道:“已经习惯了。”
  好从容的二女鹅,冯清清也向她投去钦佩的一眼。站直身体,运气、吐气,眼神坚定,突然道:“我会努力向你们看齐的。”
  “?”大女儿和二女儿对视一眼,从对方眼中看见同样的茫然。
  半晌,二女儿握着拳头,依旧有气无力,“那加油?”
  冯清清双手握拳,正式开演前的最后一场排练,小声喝道:“加油!”
  清脆一声锣响,舞台坠入静谧。待欢快的音乐声响起,冯清清领着两位女儿,缓缓走出。
  这一幕她们仨的主要台词便是使唤灰姑娘干活、羞辱灰姑娘及夸赞自己。最后,再由叁人睡午觉,缓缓退场,留下灰姑娘继续独白。
  等到冯清清再出场便是舞会上的故事,这时她的台词不多,只是请求两句王子能否和她的女儿们跳舞。
  最好一幕则是试穿水晶鞋。冯清清饰演的后妈是第一个试穿的,是的没错,后妈也有机会竞选王后哦。
  冯清清指尖捻起裙裾,将右脚缓缓探向那只水晶鞋。
  她的脚生得小巧,虽说勉强能塞进鞋里,却显得极为局促,只要稍一动作鞋跟便会掉落。
  然而,台下的人未等鞋子从她脚上掉落,便吹了个极响亮的口哨,带着起哄的戏谑喊道:“王后!王后!”
  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让舞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台下。
  周广然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似的,竟还扬起手臂挥了挥。
  如果周广然来了,那么……
  冯清清视线偏转,果然,陆谨阳陷在周广然身侧的阴影中。
  他本是慵懒支着下颌,此刻却忽然掀起眼帘,精准钉进冯清清骤缩的瞳孔。
  未等她喘息,薄唇勾出一道柔缓的弧。
  或许是赞许,但更像刽子手对引颈就戮者递出的最后慈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