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2.就在这里
  在伊柳回房之后,黎景还是出了趟门。
  他的内心太不安了。快速将事情办完以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家中。
  黎景步伐加快走到房门前,轻手轻脚地转动门把锁,确认伊柳正躺在床上睡着,他这才放松下凝重的眉目。
  人在房内安稳地睡着觉,他一步也不敢再向前。
  回到沙发上坐下,黎景给自己倒了杯水,嘴上还喘着气,胸膛跟随着呼吸小幅度地上下起伏着。
  心跳同秒针一样,一下一下跳动。
  夜晚的时间过了大半,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。要是陷入沉睡,那就代表他又得再经历一次那天目睹伊柳自杀的场景。
  所以黎景既睡不着,也不敢入睡。
  他前倾上身,伸手拉开了茶几底下的抽屉。里面放了他早前买的相册本,还有一旁被牛皮纸袋整齐包裹起来的照片。
  满满的一沓,全是伊柳的独照。
  有看烟花那时候拍的,还有十八岁生日时她举着蜡烛望向镜头的相片。
  上上下下全是存放在黎景手机相簿内的,独属于伊柳的照片。
  他一张一张看过,接着放进相册内页的夹层中。
  幸亏伊柳的童年他也有幸参与,所以他幸运地存有伊柳幼年时期的影像,就在他手里的这台数位相机内。
  黎景拥有的玩具很多,其中就包括这台相机。但他的朋友很少,小时候就只顾着拍伊柳了,因为他的身边只有她在。
  可现在又被他给搞砸了。
  当年的玩伴总说黎景太过自私利己,所以谁都不爱和他玩。
  真的是这样吗。
  在当时他是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问题,现今他却不敢肯定。
  面对伊柳,他是不是自私地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而不管对方。
  是这样的。
  他把伊柳当作私有物一样约束,并且自认为自己能够给对方更多的爱和关怀,所以擅自作主让她的爸妈与她断开联系。
  要是以这个思维模式继续去深思探讨,那么他就差没把伊柳关进笼子里了。
  她的手机、笔电、行踪通通在他的掌握范围中,并且除了周三以外,伊柳每天都得和他待在一块。
  换谁来能不难受啊。
  黎景叹了口气,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到底该如何挽救这岌岌可危的局势,又要怎么把伊柳继续留在身旁。
  要是告诉伊柳,他会试着把绳子松绑一些,是不是更像在施舍她空间,可她原本就是自由的。
  黎景头一回体会到夜晚的短暂,在他的大脑还一片混杂时,天已经亮了。
  他回房冲了下澡,洗去在医院内沾上的消毒水味。打算趁着伊柳起床前,将早餐做好。
  意料之外的是,伊柳今天起得特别早。
  “你怎么还在这里?”她穿着睡裙从房内出来,两撮呆毛悬在头顶处,怎么压也压不下来。
  “不上学吗?还在请假?”
  伊柳的嗓音有些刚睡醒的嘶哑,本来就是出来喝水的,没想到黎景人还在。
  两人昨晚才闹过不愉快,伊柳的状态却很平常,黎景短时间内没反应过来,看她准备绕过自己走了才慌忙回应。
  “我转学了,过几天会到你们学校去办入学。”
  伊柳的脚步一刻没停,简单点了两下头表示听到了。
  黎景拿起桌面上的文件袋,紧跟着走到厨房内去。
  “怎么了?”她拿着水杯,见对方似乎还有话想说。
  “我去结扎了。”黎景匆匆拉开绕绳,想要将里面的资料拿出来给她看。
  伊柳不明所以,且兴致缺缺,“你自己决定好就行了。”
  黎景的动作停顿,见她一口将水喝完,洗净杯子后又转身离去。
  “伊柳。”
  “?”她扭头看他。
  黎景走上前环抱住她的身子,低头吻她的脸蛋,“饿吗?”
  “我给你煮面好吗?”
  “好。”她掀起眼帘,轻声道。
  反应十分自然平静,黎景觉得太诡异了,他心里没底。
  他神色诚恳,期盼着说,“不高兴的话要告诉我,我一直在。”
  她笑得乖巧:“我知道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当晚。
  黎景试探着想上床躺在伊柳身边,见她的态度并不排斥,他便没了顾虑。
  慢慢来吧。
  他自以为拿到了改过的机会。
  然而伊柳并不在意,她等不下去了。
  光是活着就太痛苦了。
  黎景搂着她的腰,与以往比起已经松了不少力道。伊柳盼他今夜能睡个安稳的好觉。
  问题追究到底,根源不在黎景这。他总以为错的人是他,只有伊柳自己明白,她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错的,她就不该活着。
  有自我意识这件事让她太难熬了。
  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到来让父母失望。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像出生那天的场景,手术室外的大人们盯着当时刚降生的她,露出的眼神与表情。
  明明错不在自身,可每每想像起那场景,受折磨的人永远是她。
  黎景只是个导火索,她身边全是炸弹,一旦产生小火苗,要引燃炸物摧毁一切是分分钟的事情,不论她多努力想摆脱困境都一样。
  离开房间之前,伊柳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身旁正阖着眼熟睡的黎景。
  不该愧疚的,因为他也伤害了自己。
  最后,她还是敌不过纠结心态,在他的侧脸上落下最后一吻,伸手将散落在一旁的棉被拉起盖回他身上。
  随后没再回头,起身离开了卧房。
  身上就穿着单薄的长袖睡衣,伊柳出了门,不打算再回来了。
  南城的废弃大楼并不好找,黎景买的房子又位在市区,离伊柳要找的地方有一大段距离,不用导航的话,要到达目的地简直难如登天。
  所以她带上了手机,一路跟着导航来到了一处废弃已久的大厦。
  一步一步,伊柳踏上了第十二楼,只顾着直视前方,无视了周遭的幽暗与杂声。
  她面上淡漠,没有丝毫喘息。
  就在这里结束吧,在这荒芜人烟、杂草丛生的废墟。
  “──伊柳!”
  听见后头的喊声后,她快步接着上前踩上裂痕无数的矮墙,一脚踏出墙外,脚底下是一片虚空。
  就差最后一步。
  “──楼下有人!”黎景急忙出声,后背与额上不停地冒出冷汗。
  他停下动作,不敢贸然再继续前进,语调仍控制不住地发着抖,“你跳下去会砸到人!”
  闻言,伊柳收回脚,依旧站在边缘。她低下头认真观察着楼底下是否真的有人在。
  黎景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随着她的动作衰竭闷痛。呼吸絮乱下,他颤着脚走向前,想把人抱下来。
  接着便见她转过身。
  黎景发红的眼凝滞了片刻,一瞬耳鸣,什么也听不见,想动也动不了,眸中只有伊柳站在高处的身影。
  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,然后从墙上走下来到安全区域,最终停在他面前。
  黎景发软的双腿终于在此刻支撑不住,一下子跌落跪在她身前,眼泪不停地往外流,一边将人紧紧抱住,一边抬起头,嘴里不间断念着:“对不起…对不起…”
  伊柳的拇指抚在他的面庞上,轻轻一滑,拭去他眼下的泪水,“为什么现在才听话?”
  她并不是真的想得到回答,下一刻便抬眼看了看四周环境,“这里好暗。”
  方才站在墙沿处低着头的那刻,伊柳的面前闪过了好多画面,画面里有好多人。
  伊舒诺、齐栩、花婕、琴轩、曼婉和从前班里的同学……
  所有待她好的人一个不落地全出现在她眼前。
  甚至还有她一直放不下的店铺,她的小店与齐栩的外公都在等待着她回去营业。
  伊柳不确定楼底下是否真的有人,但她还是走了下来。
  最后只剩下正跪在她面前哭泣的身影。
  她垂着眼,摸了摸他的头发。
  “黎景,我们养只猫吧。”
  “我打算,去看看心理医生。”
  或许不该纠结在过去脏乱不堪的泥巴坑内,而是该看看那些散发着亮光与正面情绪、暖阳一般的温情关系。
  “最后一次机会了,你知道吗?”
  今夜也是她最后一回,因为从前而胡思乱想与自己过不去。
  如果还有机会,在剩下的日子里,她想试着好好珍惜眼前人。
  所以,我们一起重新来过吧。